2024.〈第五日〉

 

西方奇幻×兄弟親情×一方失明
@melody委託


  今天是第五天。

   

  奧薩掙扎著從夢中清醒,睜開雙眼,所見仍是一片漆黑。呼吸亂了幾秒,青年並沒有妄動,雙手規規矩矩地安放在小腹上,直到煩擾的耳鳴淡去,才緩緩從床上坐起。下意識摸向覆在眼上的繃帶,他的耳廓不自覺地動了動,奧薩聽見窗外有鳥鳴,僕人們忙碌的聲音從遠處傳來,獵犬們嗷嗷叫喚著討食。

  應該是早上,奧薩心想。他對時間的判斷能力理所當然地變得遲鈍,灰暗的影子一瞬纏上思緒,黑髮青年皺了皺眉,強迫自己轉移注意。大約幾次呼吸後,他靜靜起身,憑著記憶走到衣櫃旁,摸索著穿上外衣,轉身,在桌邊摸到裝熱水的銅盆,浸濕毛巾,洗漱。他機械似地執行,有些慶幸至少在這類重複的日常上,自己不必遲疑。

  他長長舒了口氣,動作停止後,一切是那麼的安靜——奧薩走到窗邊,無法聚焦視線的雙眸望向窗外(那方向大概是窗外沒錯),指尖輕輕點著窗框。

  「喂,起床了吧?」敲門聲響起,埃爾弗隆惱人的聲音自房外傳來。黑髮青年輕輕嗤了聲,緊繃的肩膀微微放鬆了,奧薩揚聲諷刺:「不是誰都像你一樣懶鬼似的,豬臉。」

  「我什麼時候……算了,我不跟聽不懂人話的傢伙計較。」埃爾弗隆沒好氣地道,推開房門,食物香氣隨著他的腳步飄進房內。「尊貴的先生,請享用早餐。」他故意拖長尾音抑揚頓挫地說。

  奧薩翻了個白眼(雖然埃爾那小子看不到),慢吞吞地在桌邊坐下。埃爾弗隆將餐具塞進他手裡,拉著他觸摸著盛裝食物的碗:「這裡,麵包,這碗是燉菜,還有這碗……什麼什麼魚的?呃,我沒聽清楚。還有這盤,某種烤肉。」

  「感謝你清楚又詳盡的解釋。」奧薩沒好氣的說著,叉起一塊肉送進嘴裡。肉的油脂已經烤化了,一入口便綿綿融在舌尖,鹹香調味恰到好處,羅勒、胡椒、迷迭香……失去視覺後,其他感官似乎變得更敏銳了。這讓奧薩感覺有些新奇,過往進食總是狼吞虎嚥,如今被迫細細品嚐,倒也別有一番風味。思緒漫無目的的飄著,反應也慢了一拍,直到被人戳了戳手臂,黑髮青年才回過神,將臉轉向弟弟。

  「你根本沒在聽,蠢驢!」埃爾弗隆嘴上抱怨著,手上動作卻不曾停歇。他俐落地將抹好奶油的黑麵包遞給奧薩,再次複述:「我問你,你今天有什麼計畫嗎?藍諾大學士下午才會來,所以我們早上蠻悠閒的。」

  「我們」?奧薩差點被逗笑了,他在齒間咀嚼這個詞彙,聽上去他們有多要好似的,「我哪兒都不去。聽著,這可是我難得的假期,合法偷懶,懂?」囫圇吞下食物,黑髮男人懶洋洋地說。

  「聽說昨晚誕生了一匹小公馬,你不去馬廄看看?」

  「我真的分不清你的關心和諷刺之間有什麼區別。」奧薩挖苦道,用湯匙將最後一點濃湯刮進嘴裡,他開口陰陽怪氣:「『看看』?」

  埃爾弗隆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,目光在那張即便蒙上眼睛、依然硬朗英俊的臉上逡巡幾秒,他不動聲色,讓語氣保持輕鬆:「好吧,那麼,我想蓋勒學士會很樂意再講兩章歷史與政治。」他一邊說,一邊抬手招來僕人收拾餐盤。即使他們的動作安靜迅速,但奧薩仍察覺了端倪、微微轉過臉來。可怕的野獸直覺,將手帕塞進兄弟手裡,埃爾弗隆默默腹誹。

  「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就直說,豬臉。」奧薩抱著手臂,不客氣的拒絕:「歷史與政治?虧你想得出來,你不如直接讓樂師在我耳邊演奏催眠曲。」

  面對自家兄弟的冷嘲熱諷,埃爾弗隆並未惱怒,他假笑了兩聲,拿來乾淨的紗布和藥水,語氣中滿是幸災樂禍:「別說我沒警告你,學士這次可是鐵了心,打算讓整個臨冬城都知道你逃學——」

  「噢,噢!」這下黑髮男人真的有些煩躁了,他粗魯地扒了扒髮絲,正要起身,卻被人輕輕按住肩膀。幾日以來積累的身體記憶令他安分地待在椅子上仰起臉,可嘴裡仍絮絮叨叨抱怨:「這個老古板……他以為我幾歲了?就不能消停點?」

  埃爾弗隆挑起眉,將帷幔盡數拉起。厚實的布料把天光攔在窗外,室內恢復了幽暗。一盞小小的油燈點燃,青年洗淨雙手,快步走回奧薩身前彎下腰,漫不經心地開口:「在老蓋勒眼裡,誰都沒有特權——別動。做點正事吧,這是避開嘮叨的最優解。」

  奧薩停頓了幾秒,他懷疑埃爾別有所指,可卻說不出個所以然。他皺了皺眉,意外地沒有反唇相譏,而是沉默地撇開臉。半晌,才從牙縫擠出聲音:「關你什麼事?」

  「噢?噢!」埃爾弗隆誇張的大叫,模仿奧薩先前的音調,用討人厭的語氣痛心疾首:「你以為你的工作現在落到誰頭上?」青年熟練地拆除繃帶,端起對方的臉查看時動作並不溫柔。他拿著濕巾擦拭奧薩眼角,一面裝作無奈:「南方商人麻煩得要命。他們認為今年鹿皮價格虛高,我們得負起責任——」

 

  奧薩從鼻腔發出冷笑,不屑地開口:「叫他們閉嘴。沒本事就乖乖付錢。」

 

  「還有幾個邊境小領主,希望能借一些馬……臉抬高一點。」

 

  「借?去年借的馬都沒還呢,臨冬城是慈善機構嗎?讓他們滾。」

 

  「對了,昨天森林南邊發現一些陌生的狼腳印。很年輕,大約七或八頭。」

 

  「大概是東邊的狼群,上個月牠們的谷地被暴風雪埋了。別管牠們,讓獵人們近期離森林……噢,該死的!下手輕一點!矮子!」黑髮男人氣急敗壞地推開埃爾弗隆的手,惡狠狠地瞪著他。新的藥水配方讓他的眼睛一片燒灼,辛辣的刺痛使太陽穴突突發燙,眼前茫茫一片暗色,生理性淚水溢滿眼眶,但奧薩仍倔驢似地張大那雙灰眸。他下意識地想揉眼睛,但雙手卻被人搶先一步按住。奧薩試著掙扎,卻意外發現自己居然無法甩脫禁錮。這小子在發抖嗎?他的心裡燃起無名火,將胃燒成一塊沉甸甸的巨石。焦煙直衝喉管,充斥腦海,使奧薩不由自主地沉聲威嚇:「媽的——豬臉——難道你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處理不好?」

  「行吧,那麼那匹小公馬你打算取什麼名字?」

  「連這個都要問我幹嘛?聽著,你——」話語脫口而出後戛然而止,驚愕、恍然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惱在奧薩臉上一閃而逝,將他的表情定格成一幅扭曲的畫。說實在,挺滑稽的。埃爾弗隆默默鬆了口氣,眼棘手快地替自家兄長換上新繃帶,他捏了捏奧薩不再輕顫的手腕,吹滅油燈,起身「唰」一聲拉開窗簾,天光再次回到室內。

  「且珍惜吧,說不定我明天就不用來了,瞧你壯得像頭牛似的,活蹦亂跳。」黑髮青年慢條斯理收拾著桌面,以虛偽的詠嘆調假裝惋惜。他頓了頓,挑起眉,豪不客氣地發出嘲笑:「哦,身強體健也算是你的優點。怎麼說來著?傻子感冒好得快,對吧。」

  奧薩愣了幾秒,緊接著觸電似地跳起,咬牙切齒衝青年怒吼:「埃爾弗隆——你他媽——」但那狡猾的傢伙早就大笑著跑遠了,游魚一般,還順帶關上門。惹得黑髮男人低聲咒罵,在房裡踱了兩圈,才逐漸冷靜。他轉向窗子,下意識地摸摸眼睛(當然,隔著繃帶)。奧薩靜靜地佇立著——也許有一刻鐘那麼久——他終於鬆開緊繃的肩膀,然後長長、長長的呼出一口氣。

 

  ……今天是第五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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