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.〈尾巴不同怎麼談戀愛？〉

西方奇幻×龍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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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奧利維最近的心情非常糟糕，動不動就要生氣噴火，見誰噴誰，把小動物們攆得滿山亂竄，附近的樹都燒沒了。連隔壁山頭生性遲鈍溫和的山嶽巨人埃文都受不了他的脾氣，悄悄挖地洞把自己埋了提早冬眠。

說到底，還是因為他的媽媽不讓他養人類的事。

「——所以說！到底是為！什！麼！」奧利維強忍著不滿，但還是忍不住從鼻孔噴出小火苗，將面前的蕾絲桌巾燃出幾個洞。小矮僕們連忙撲上前啪嗒啪嗒滅火，悲傷又絕望地望向餐桌的另一頭，無聲說著血與淚的控訴。

然而一座小山一樣高的美婦人完全不在意，甚至沒有將兒子的小情緒放在眼裏。她慢條斯理地捻起寶石，裹著火腿嘎吱嘎吱地嚼著，好半晌才挪出一點兒視線，用甜蜜又苦惱的語氣說道：「哦，甜心，媽媽不是給你買了獨角獸嗎？」

「那不一樣！」奧利維大叫：「那頭笨馬只會盯著湖水自我陶醉！」

「唔，那麼，那隻會下金蛋的雞？」

「媽媽，老實說我從來沒找著過牠。牠太小了！」

「好吧，好吧。那麼，我給你買條三頭犬？」

「我不！」奧利維氣得鼓起雙頰，連兩頰的漆黑鱗片也微微泛紅了，卻毫無辦法。他焦躁地磨著爪子，在原地轉圈，把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劃出一道道刮痕，把小矮僕們逼得幾乎崩潰。半座小山高的巨龍挫敗地跌坐在地，第一百二十八次問出同樣的問題：「我不懂，為什麼我不能擁有一個人類？」

女人深深地歎了口氣，將手裡的寶石放下。她看向鬧脾氣的兒子，搖了搖頭，不忍心的皺起眉，片刻後卻還是開口：「如果你能靠自己找到屬於你的人類，那麼我也樂見其成，我親愛的小火苗。」她頓了頓，「可事實上——沒有嘲笑的意思——但你現在還在『媽媽給我寶石』……」

「……」奧利維陷入詭異的沉默，他感覺臉更燙了——這次是羞恥的。同時他又有些惱火，可是他明白他老媽說的沒錯。

「而且，你甚至沒有自己的山和城堡。你知道你一個月吃掉多少寶石嗎？那些錢足夠人們買十幾台魔法飛行器了。沒有人會幫你付伙食費，除了你可憐的媽咪。」

「我有自己的城堡。」奧利維不服氣地小聲反駁。

「那不叫城堡，小木炭。那充其量只是一個山洞，而且還在我的領地內。」女人重新捻起一塊翡翠，往上頭慢悠悠地塗蜂蜜：「反正，時代不一樣了，奧利。比起龍騎士，做個飛行器騎士比較容易。唔，是叫這個名字嗎？飛行器騎士？總之，如果你沒辦法養活自己順便養活別人，是沒有人類會願意當龍騎士受苦的。」

她捏著翡翠，在水晶吊燈下欣賞了它淌滿蜂蜜閃閃發光的樣子，然後一口塞進嘴裡，邊嚼邊含糊地說：「好吧，如果你那麼想和人類做朋友——你可以去考『龍騎士的龍的學院』，你知道的。雖然那聽起來是個蠢地方。」她小聲嘀咕。

「那的確是個蠢地方，入學考試也一樣蠢。他們居然說我的下落姿勢不符合標準，還不允許並排飛行！」年輕的巨龍難得同意母親的觀點，從鼻孔噴出一縷焦煙。奧利維認為那什麼學院裡的老頭全是一群搞不清楚狀況的傢伙，什麼「轉彎龍應禮直行龍」、「轉彎前應低吼並擺尾以警示後方來龍」、「離地高八百呎內飛行速限六十公里」，全是狗屁！

「你看，我告訴過你的：我們家的龍不適合那種規矩一大堆的生活。」女人嘆了口氣，安慰似地哄道：「媽咪幫你買三頭犬好嗎？」

「我不！」奧利維急了，他「碰」地跳了起來，揮舞著爪子據理力爭：「我就是想要養人類！大不了我就去野外抓一個騎士！」

女人停下進食，皺著眉看向鬧脾氣的小兒子，十分嚴肅地開口：「奧利維，現在已經不是能隨便抓人類的時代了。如果你不想被送到北方拉礦石砌五百年的城牆，你最好打消那個愚蠢的念頭。簽契約講求你情我願，懂嗎？」她再次嘆氣，搖搖頭，無奈的語氣聽上去有些恨鐵不成鋼：「我真的搞不明白……小木炭，你怎麼老是想著要跟人類混在一塊兒？他們弱小、陰險又狡詐，還很難養。不像地獄三頭犬，給塊骨頭就能搖三天尾巴。」

奧利維脹紅了臉，支支吾吾好半天都說不出話。他說不出口——他還在沉迷那類給小孩子看的故事書，充滿危機挑戰、寶藏、公主和王子的冒險故事。他不想做抓走公主的惡龍，他想當正義的、打倒魔王的騎士……的龍。「說了你也不懂！」已經快要成年的黑龍咆哮著，幾乎是倉皇地轉頭飛出城堡。

好吧，他承認，他的夢想有點幼稚。尤其在這個王權已銷聲匿跡、魔法科技高度發展的時代……但那又怎樣？

做夢又不犯法！

他氣鼓鼓地沿著山脊飛行，貼著樹梢，雙翅掀出來的風將一些矮樹吹的彎腰，看著動物們東逃西竄、驚恐地吱哇亂叫，他才稍稍解氣了一點兒。奧利維昂起頭發出振聾發聵的咆哮，感覺到腳下的亂岩跟著震了兩震，年輕的巨龍回頭審視自己在陽光下亮閃閃的黑色鱗片，「真好看啊」他心想。如此美麗、強大、威武的自己，怎麼可能沒有人類願意和自己簽契約？也許他能找到一個野生騎士……他興奮地拍著尾巴尖，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微弱的慘叫。

「救…救命……」

奧利維皺起眉（雖然他的眉骨只有鱗片），向後看，卻甚麼都沒有發現。難道是聽錯了嗎？年輕的巨龍轉了一圈，隨即聽見痛苦的呻吟。奧利維尋著聲音轉了好幾圈，什麼也沒找到，只能聽見斷斷續續的呻吟。半晌，他才猛然醒悟似地，將尾巴舉到眼前——那上頭的棘刺居然掛著一個人類！

一個……穿著奇怪鎧甲、渾身濕漉漉的人類！

「噢……哇，我的老天……」奧利維忍不住吞了口口水。他沒有見過這種鎧甲的樣式，它不屬於鄰近幾個國家的制式。難道說……這是一個野生的……他趕忙將對方放了下來，將人翻到正面，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臉頰，試著用氣音問：「喂，你……你還好嗎？」

「水……水……」金髮人類發出氣若游絲的呻吟。

「啊？什麼？喂，人類，你是騎士嗎？」奧利維緊緊盯著眼前狼狽的人類，不想錯過對方任何一個反應。雖然看上去狀況糟了些，不過不要緊。傳奇故事的主角一開始也都很慘的。

「什……麼……？我、是……咳咳咳……」

「啊！太好了！你果然是騎士！」奧利維興奮地跳了起來，然而揚起的風沙卻讓人類咳到撕心裂肺。他趕忙收起爪子，端莊地蹲坐著，清了清喉嚨，迫不及待地問：「那麼，人類，你是否曾經和魔法生物簽過契約？」

「我…不是……咳咳……水……」

「什麼？沒有嗎？那太好了！」奧利維忘乎所以，自顧自地繼續問：「那麼，你願意和我簽訂契約嗎？成為一個龍騎士？」

「怎樣…都好……唔咳咳咳咳……給我……水……」

「給你什麼？抱歉，我聽不大清楚。不過，只要你跟我簽訂契約，你就能命令我。」人類的聲音實在太小了，奧利維聽得很吃力。不過他還是猜到對方大概是在向他索要些什麼。巨龍內心暗自竊喜，有願望的話，那就好辦多了。他低下頭，對著人類循循善誘：「如何？簽契約嗎？雖然我沒有城堡，但我有山洞，要不要考慮一下？」

也許是他的話語起到作用，垂死中的人類猛然睜開眼睛，眼裡迸發奧利維看不懂得情緒，從靈魂深處擠出嘶啞的叫喊：「……簽！我簽！給我……水！」

「好耶！」巨龍興奮地舉起爪子，彷彿是害怕對方反悔似的，他飛快地念起誓言：「我，深淵與火之巨龍奧利維，與……你叫啥？」

「埃……埃亞……」

「我，深淵與火之巨龍奧利維，與埃亞簽訂契約，在天神與大地之母的見證下，成為彼此不可或缺的夥伴，共榮共存，踏上冒險之路，打倒魔王、拯救公主、尋找寶藏！」

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個，一龍一人身上發出微微的金光。奧利維割破自己的爪心，將龍血滴進埃亞的嘴裡。又小心翼翼地在對方手臂上的擦傷處蹭了蹭，舔了口沾上的血漬。沒嚐到什麼味道，但他感覺有種具有重量的、無形的力量烙進身體裡。原來這就是契約成立的感覺嗎？

奧利維感覺自己渾身輕飄飄的，彷彿做夢一般。他學著歌劇裡的詠嘆調，文縐縐地問：「我的夥伴啊，請告訴我——」

「水！！！」

巨龍愣住了，第一個命令居然只要水嗎？不是尋找敵人或者寶藏？他垂下頭再次確認：「水？什麼樣的水？水怪？水精靈？」

「隨便什麼都好，」埃亞露出心死的眼神，有氣無力地呻吟：「找個湖還是河的把我扔進去——」

「好吧。」真是奇怪的要求。奧利維皺了皺鼻子，卻還是依言將埃亞握進爪子裡，朝最近的湖飛了過去，將人扔了進去。

「撲通」一聲，湖面濺出一朵大水花，而奄奄一息的人類很快沉進湖底。漣漪散去，水面恢復平靜，沒有任何東西浮起。奧利維在湖畔落了腳，盯著湖面眨也不眨，後知後覺地感到忐忑。他剛到手的、熱騰騰的契約者，不會就這樣淹死了吧……？

好在他的擔心並沒有持續多久，過了幾秒，人類「噗哈」一聲鑽出水面。埃亞看上去精神多了，雙頰紅潤、神采奕奕，比方才的那副半死不活、隨時都要斷氣的的模樣要好的太多。奧利維不自覺地搖了搖尾巴，悄悄湊過去了些。

「媽的，差點渴死。這批防護服品質也太差了吧！」埃亞罵著髒話將濕漉漉的頭髮梳到後腦勺，手背覆著的鱗片讓奧利維瞪大眼睛。他彷彿沒發現似地，自顧自將身上的「鎧甲」殘片剝除，揉著肩膀嘀嘀咕咕：「海神在上，陸地真的不是普通小人魚給來的地方……」

「你、你……」奧利維舉著爪子發顫。

「啊？呃，謝謝你救了我。」埃亞回過神，游到岸邊，抬頭與巨龍對望。他露出無害的笑容，但半座小山那麼高的黑龍、卻見鬼似地倒退三步。

「你……你不是人類嗎？」奧利維顫抖地問。

「呃，」埃亞可疑地停頓了幾秒，看著巨龍飽含著祈求的金色眼睛，他忽然感覺有些心虛。他揉了揉鼻子，小心翼翼地舉起尾巴，試探地開口：「如你所見，我……是一條人魚。」

……深山裡，傳來巨龍的慘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