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.〈雨季〉

西方奇幻×少年心事

×××

 

　　「……喂，」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，將下巴枕在膝上的少女驀地開口：「你知道……仙境之外是什麼嗎？」

 

　　她的聲音幾乎溶進雨裡。毛蟲並沒有唐突地轉頭看她，僅僅用眼角餘光窺視，漫不經心地發出一聲困惑的單音。菸嘴抵在唇間，少年淺淺勾起唇角，嗓音中暗含笑意：「知道哦。」真假難辨，但柴郡貓懶得去猜。

 

　　有什麼呢？

 

　　柴郡貓抬起頭——其實什麼也看不見，樹洞深處同樣一片闃黑，向上延展的中空樹幹彷彿一條通往未知的神秘通道，惹人遐思卻也引人猜疑。少女收回視線，在脫口說出些什麼之前抿緊唇，假裝無事發生，先前的提問不過是一時興起，但微微顫動的尾尖仍出賣了她的心緒。

 

　　「這雨下個不停啊。」少女嘟囔著抱怨，「不是說只是暫時的嗎？」

　　毛蟲從容地笑了笑，慢悠悠地開口：「任何預測都有出錯的可能嘛。」

　　貓輕聲嗤笑，掩在睫毛陰影下的雙眼洩出一點嘲弄。他們的話題戛然而止，狹小的樹洞內復歸寂靜。大雨沒有止息的意思，水氣瀰漫了整座森林，綠在霧中朦朧，而雨絲挾著微光溜進他們的藏身之處，在指尖留下一點涼意。她不再開口，而他也不曾貿然出聲，也許他們之間確實存在著一種古怪的默契——雖然柴郡貓不想承認。

 

　　「所以，」所以她決定結束這片沉默，他們之間不需要這種曖昧的心知肚明；貓並不是真的想要得到答案，只不過是替自己先前隱約的失態找一個藉口。「外面到底有什麼？」

 

　　「是海哦。你聽過嗎？」

 

　　「聽過又怎樣？沒聽過，又怎樣？」

 

　　幾乎是在少年話音落下的瞬間，柴郡貓便開了口。尖銳帶刺的反詰割裂樹洞裡的氤氳，先前那一點兒友好的表象蕩然無存，空氣也在這一刻越發沉悶，雨似乎更大了。少年不明顯地停頓了片刻，不過幾毫秒的時間，少女並未發現。她只是抿著唇瞪著樹洞外的雨，彷彿正與誰較勁，搭在膝上的手指蜷緊了些。

 

　　毛蟲呼出一口菸。

 

　　「不怎麼樣。」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淡漠，好似全然沒察覺到貓的態度，再次開口時仍是一派輕鬆的模樣，放輕了的嗓音帶著不明顯的引誘：「海啊……那裡的風嚐起來是鹹的，有漫無邊際的天和水，一眼望去全都是藍色。陽光和沙子會親吻你的腳背，還有浪花和魚、螃蟹與寄居蟹。光是看著，就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——」

　　拖長了的尾音戛然而止，金眸裡暗藏的笑意是明晃晃的故意。但他並不往這邊看，只靜靜地望著雨幕，好似能望見遠方。好奇心會害死貓，少女心知肚明，但她仍忍不住脫口追問：「想起什麼？」

　　但毛蟲沒有回答她。他的視線緩緩落到她身上，不發一語，而是耐人尋味地微微勾起唇。有那麼一瞬，柴郡貓感覺自己似乎無所遁形，所有心思——她不太喜歡這種感覺。眼睫輕輕顫動，藏起那對異色瞳裡所有情緒，她的臉退回陰影中，瞧不出悲喜，靜得像一抹潮濕的幽靈。

 

　　「真好啊。」良久，毛蟲聽見少女幾不可聞地說。

 

　　他只猶豫了半秒，試探依舊很輕。少年的指尖緩緩地走了過去，在她拇指外一吋停了下來，以結繭的速度靠近，慢慢將她的左手攏進掌心——他感覺她輕微地掙了掙，卻沒有真正地躲開，這讓毛蟲有些意外，他承認自己大約是有些得意忘形，故作自然地挪開視線，裝作不經意地開口：「或許你會想要去看看，我知道一條通往森林外的路……」

 

　　未盡的話消融在雨中，他們誰都沒有看向誰，但他們的掌心在苔地上相貼。雨珠滲進指縫間，和著薄汗將雙手浸潤得有些黏膩。洞外的雨是祕靜的帷幕，沉默地把許多不可言說藏在懷裡，所有吵雜的一切似乎隔開好遠好遠。柴郡貓想自己大約是有些缺氧了，她垂下眼簾，胸口快速起伏著，心跳若擂鼓，腦袋也一陣陣地暈，這一刻她忽然想不管不顧地說些什麼——不，不。這是不對的，她知道。她只是——

 

「我有時候覺得——」

 

　　驟然響起的驚雷掩去語末隱晦的傾訴，也將理智從失控的邊緣拽回。一霎那的刺目劃亮那雙安靜注視自己的金色眼眸，柴郡貓的心跳落了一拍。她的手指悄悄退縮，謹慎地回到安全區，不經意洩露的躁動重新藏起，再次抬起頭時又是往常的模樣。少女扯起一個勉強的笑，半秒後又是一副拒人於千里的姿態，「……不，沒什麼。」她說。

 

　　「如果你想……」

 

　　彷彿聽見什麼笑話，貓不屑地嗤笑：「開什麼玩笑？」她頓了頓，目光轉向樹洞之外。壟罩仙境的烏雲逐漸遠去，雨勢轉小了些，不再滂沱，雖然林中仍霧氣瀰漫，但勉強可以忍受——柴郡貓起身時心想。不過是來此處暫避，雨停之後仍要回去。少女的身影在深綠中消失，雨滴濺出虛影，她是要走了，只是臨走前仍惡作劇似的彎下腰，在人耳邊輕飄飄的嘲弄：「我討厭水，你忘了嗎？我可是貓啊。」

 

　　毛蟲並未回答。從菸嘴漫出的白菸模糊了少年的眉眼，仍然是自若的模樣。他笑著搖了搖頭，側耳聽林葉間穿行的聲音逐漸遠去，神色中沒有太多可惜。有些謊言不值得拆穿，也許下一場雨很快就會來。

　　「……這樣啊。」他說。

 

　　畢竟這是雨季。

 

-END-